沉默的螺旋：“基金抱團”是如何形成的

很多網(wǎng)絡事件中，我們更容易看到一邊倒的輿論和極端、暴戾的言論，是因為網(wǎng)友中“鍵盤俠”的比例比現(xiàn)實中高嗎？并非如此。

事實上，大部分網(wǎng)絡事件，網(wǎng)友都有不同的立場，但如果由于一開始受輿論的影響，讓一種立場占據(jù)了上風，導致持相反立場的網(wǎng)友，因為不愿意與“主流”觀點相左而保持沉默。

一方的沉默，又導致更多的聲音加入另一方，表達更加肆無忌憚，就好像一個螺旋，所以被稱為“沉默的螺旋”，“沉默的螺旋”一旦形成，就會自我強化。

公共事件在網(wǎng)絡上引爆輿論后，公共事件的當事人都會在第一時間用主流立場包裝自己，以造成“沉默的螺旋”現(xiàn)象。

為什么投資者要研究一個傳播學的概念呢？因為通信工具對投資的影響不僅僅體現(xiàn)在交易上。

巴菲特時代，投資經(jīng)理需要定期聚會才能交換信息，公司基本面變化到股價變化需要幾個月。而如今，有經(jīng)驗的投資者可以在十幾分鐘內(nèi)搞清楚一家新面孔公司的大致投資價值，公司基本面變化到股價變化只需要24小時?；鸾?jīng)理都是一邊看盤，一邊看研報紀要，一邊在十幾個交流群中搜索有價值的信息，每分鐘都有大量的信息在空中飛舞。

這些變化，導致傳播現(xiàn)象對投資的影響越來越大。比如說，近年來越來越劇烈的“抱團”現(xiàn)象，與傳播中的“沉默的螺旋”現(xiàn)象，就有很多相同之處。

意見氣候和孤立恐懼

表面上，機構(gòu)抱團現(xiàn)象很簡單，股價短期是“投票機”，某一個方向，看好并買入的人越多，股價越容易漲，股價漲，自然吸引更多的人關注，抱在一起容易漲，這似乎不太需要心理學的解釋。

但細細研究，還是有不少問題的：

為什么擁有研究力量的機構(gòu)投資者，會采用“抱團”這種粗暴的獲利方式？

為什么在一些方向出現(xiàn)“抱團”，而另一些方向上卻“抱團”失敗？

什么原則導致“抱團”的最終崩潰？

這些問題，都可以用“沉默的螺旋”理論解釋。

“沉默的螺旋”出現(xiàn)，建立在兩個心理現(xiàn)象上——“意見氣候”和“孤立恐懼”。

“意見氣候”是一個人周圍看法的分布情況，比如，甲看好鋰電池，乙買了很多光伏，丙在白酒上賺了大錢，丁因為看好房地產(chǎn)而規(guī)?？s水。散戶看不見機構(gòu)的即時持倉，但在圈內(nèi)并不是什么大的秘密。

但意見氣候是一個非常主觀的判斷，現(xiàn)實議題中，人們發(fā)表迎合主流態(tài)度的觀點，投資中，投資者只會曬賺錢的倉位，一個跟你大吹自己在鋰電白酒上賺了幾倍的人，可能鋰電白酒的倉位才一、兩成。

“孤立恐懼”是指，如果你發(fā)現(xiàn)自己的看法跟主流看法不同，你就會感到恐懼。

價值投資說，“不要到人多的地方”，崇尚有獨立的思考和觀點，但投資又是一個以勝負論英雄的地方，兩者結(jié)合，就變成了下面的心態(tài)：

你跟別人不一樣，賺了——NB；

你跟別人不一樣，虧了——SB；

你跟別人一樣，賺了——識時務者為俊杰

你跟別人一樣，虧了——運氣不好

所以，即使是崇尚獨立思考的價值投資，跟主流的看法不一樣，也是一個很有壓力的事。

機構(gòu)投資者是“有限理性”投資者，特別是公募基金，受排名和國企體制的限制，即，我不需要戰(zhàn)勝市場，我只需要站在大部分同行中間的位置，保住飯碗和資金再說。

此時，預判下一個抱團的板塊，并在崩潰之前全身而退，這是排名靠前的基金經(jīng)理要考慮的事。對于大多數(shù)基金經(jīng)理而言，只要戰(zhàn)勝排名靠后的就行。而排名靠后都是拒絕抱團又押錯賽道的“倒霉蛋”，那么事件就簡單了——你需要拿出一部分倉位參與抱團，就成為“有限理性”的選擇。

“意見氣候”與“孤立恐懼”是形成“抱團”的心理機制，但抱團具體是如何形成的，還是要更具體地分析“沉默的螺旋”的形成過程。

擁抱派 · 獨立派 · 沉默派

按照對主流觀點的態(tài)度，可以把大眾分成三類：

第一類：擁抱派

這一類人并沒有什么個人觀點，或者他們的立場都非常主流，對于任何主流的看法，都樂于擁抱。反過來說，如果一件事，兩派的觀點勢均力敵，他們反而會很痛苦無助，因為不知道該抱誰。

第二類：獨立派

這一類人從來不在乎周圍人的看法，他們永遠堅持自己的觀點，除非他們真心覺得自己錯了。

第三類：沉默派

這一類人有自己的觀點，如果符合大眾主流觀點，他們樂于表達；如果不符合，他們也不會放棄，但會保持沉默。

這三類人，在“抱團”現(xiàn)象中，都有各自的影射。

任何一種市場風格的形成，“獨立派”是核心力量。他們往往最早堅信某一個行業(yè)的投資機會，將主要倉位配置于此，并持續(xù)追加資金，就好像那位永遠滿倉半導體的“蔡皇陛下和菜狗”，永遠不跟別人“抱抱”。

他們就是風格的定義者，但市場并不是總有風格，像節(jié)后暴跌探底后到6月初賽道風格再次強化的兩個月里，市場呈現(xiàn)“你方唱罷我方登場”的格局，沒有任何一種風格占優(yōu)。

在投資的世界里，股價是買上去的，“獨立派”就必須等待別人來“抱他”，有人抱是“蔡皇”，沒有人抱就是“菜狗”。打個不恰當?shù)谋确?，所有“獨立派”就是市場獨舞者，必須等到有人抱團，他們的價值才會實現(xiàn)。

很多人覺得只要有業(yè)績、有邏輯，就自然有資金進來。那可不一定，房地產(chǎn)沒有業(yè)績嗎？銀行沒有邏輯嗎？你要說這些行業(yè)有邏輯缺陷，哪一個行業(yè)的邏輯沒有缺陷呢？

對于“獨立派”，困惑在于邏輯不被他人認同；而對于“擁抱派”，最大的煩惱是“跟誰抱抱”。

明星基金經(jīng)理上了媒體總是大談價值投資，因為這是主流看法，但實際上，很多基金經(jīng)理并不在乎自己的風格，關鍵是市場要有風格，他們最討厭的就是那種沒有風格的行情，就像前期說的4、5月份。

沒有風格，就不知道跟誰抱抱，不知道跟誰抱抱，就容易報錯。這種時候，市場越糾結(jié)，他們也越糾結(jié)，導致市場走勢更糾結(jié)。

只要市場風格出現(xiàn)了，那就簡單了，不管三七二十一，抱上去就行了，導致市場的風格一旦出現(xiàn)之后，它必然會被強化。

不過，“擁抱派”并不好當，時機非常重要。

第一個問題是“抱得太早”。在市場風格形成前，會有幾次錯誤的抱團，就是抱了兩天忽然發(fā)現(xiàn)無人喝彩，轉(zhuǎn)眼就變成搶跑游戲，那就不是尷尬，而是排名直降了——上億的資金，不是說跑就能跑的。

那看清了再抱行不行？可市場風格一旦固定強化之后，其漲勢會非?？欤阌植皇巧?，一秒鐘從地產(chǎn)變成鋰電。只要抱得稍晚了一點，其實獲利空間也不是很大。

當然，機構(gòu)投資者中，“獨立派”和“擁抱派”都是少數(shù)，大部分人都是“沉默派”，也就是形成“沉默的螺旋”的主要力量。

沉默的大多數(shù)，也有自己的喜好，出于前面分析的“孤立恐懼”，不得不屈從于市場的風格，不得不拿出一部分倉位，尋找一些估值不太離譜，或者尚未被發(fā)掘的新票，參與抱團。

這正是抱團形成后的經(jīng)典走勢，抱團形成之前，會有劇烈的震蕩，抱團一旦形成，就會沿10天、20天均線穩(wěn)穩(wěn)地上行，這種走勢，正是因為“沉默的螺旋”形成后，后知后覺的機構(gòu)分批捧場，用一部分資金參與所導致。

“沉默的大多數(shù)”們只是淺度抱團，一旦發(fā)現(xiàn)抱團有可能被打破，因為對板塊缺乏信仰，他們會率先撤走。

那么，“沉默的螺旋”是如何被打破的呢？

打破多元無知的狀態(tài)

“沉默的螺旋”還有一個心理機制，被稱為“多元無知（Pluralistic ignorance）”，即群體多數(shù)成員私下拒絕一種行為模式，但是錯誤地想象其他大多數(shù)人都接受它。

打個比方，部門有一筆不小的錢，大家想討論一下怎么花，結(jié)果會一開始，就有人建議公益捐款。大家當然都不希望捐出去，但也不好挑頭反對，每一個人都發(fā)現(xiàn)他人不反對，就以為別人都很高尚，自己默默地“狠斗私字一閃念”。

抱團現(xiàn)象中的“多元無知”是指，大部分基金經(jīng)理都會高估喜歡“抱團”的同行的比例，并以此作為自己參與“抱團”的理由。

打破“沉默的螺旋”，需要有人站出來，戳破“多元無知”的狀態(tài)，讓大部分人看到，“抱團”的力量并不如看上去那么牢固。

一個群體中，總有一些人不在乎主流意見。小眾的聲音一開始并不引人注意，但當周圍只有一個聲音時，這些人的觀點反而格外引人注意，它們的作用是在打破大眾關于主流的看法——原來也有人這樣想——從而影響更多的人站出來，打破螺旋甚至逆轉(zhuǎn)螺旋。

“抱團”的第一個反制力量，來自堅決抵制抱團者，會以自己“悲壯的犧牲”來喚醒世人。

每一次抱團的高潮，都會發(fā)生“抽血效應”，即資金從底部的板塊流出參與抱團，導致“損不足以奉有余”。此時，總有一些堅守深度價值投資的昔日大佬，或者被爆倉，或者被大幅贖回，成為媒體關注的焦點。

這些理想主義色彩的“過時大佬”主要供散戶嘲笑，但卻觸動了參與抱團的大資金，畢竟“沒有永恒的風格，只有永恒的利益”，賺多了，就會想著為自己的倉位留一條后路，特別是大型基金，不可能等到抱團股崩盤再走。

“抱團”的瓦解，來源于這些“背叛者”，價值投資畢竟是最主流的投資，估值是懸在每個人頭上的劍，只要業(yè)績擺脫了排名的壓力，就可以率先跳出“沉默的螺旋”。

“抱團”行情一般會有幾次假摔，本質(zhì)上是一些撤走的資金留下的籌碼被“抱團”遲到者瘋搶一空，但資金的撤退是真實的，只要有人開始行動，這一波抱團的終點就不遠了。

沉默的螺旋一旦被打破，其逆轉(zhuǎn)只是早晚的事，而“抱團”的末日瘋狂，主要來自散戶的“最后一棒”。

抱團形成的前半段，散戶大多是“又想騙我雞腿錢”的旁觀者心態(tài)。但當媒體在討論“抱團”這件事時，終于把更多的資金推向“抱團”，大量抱團行業(yè)的邏輯開始向散戶傳播，散戶這才“如夢初醒”。

散戶大規(guī)模參與抱團，往往是在幾次“假摔”之后。這是一個互為因果的關系，正是因為“假摔”，才說明散戶也認同這個方向；而正是因為散戶的大規(guī)模介入，才讓抱團的機構(gòu)有機會脫身，導致“沉默的螺旋”被打破，“抱團”最終崩潰。

小結(jié)

總結(jié)一下“沉默的螺旋”形成的抱團現(xiàn)象背后的心理機制：

1、傳播現(xiàn)象對投資的影響越來越大，“抱團”現(xiàn)象與“沉默的螺旋”現(xiàn)象，有很多相同之處。

2、“意見氣候”是一個人周圍看法的分布情況；“孤立恐懼”是指，如果你發(fā)現(xiàn)自己的看法跟主流看法不同，你就會感到恐懼。

3、任何一種市場風格的形成，“獨立派”都是核心力量；“擁抱派”只要市場風格出現(xiàn)了，就會抱上去；“沉默派”會拿出一部分倉位參與抱團。

4、“抱團”的第一個反制力量，來自堅決抵制抱團者，真正崩潰，來自抱團的背叛者?！氨F”行情一般會有幾次假摔，但資金的撤退是真實的，只要有人開始行動，這一波抱團的終點就不遠了。

5、散戶最后的大規(guī)模介入，讓抱團的機構(gòu)有機會脫身，導致“沉默的螺旋”被打破。

這就是抱團形成的過程，“沉默的螺旋”一旦形成就有自我強化的能力。只是其中還有一個關鍵問題，市場從無風格到有風格，到底發(fā)生了什么？到底什么樣的風格更容易“被抱”？

這是一個比“抱團”更復雜的現(xiàn)象，需要結(jié)合基本面與行為金融學判斷，也是下一篇的主題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