7億股權被拍賣背后的雷士照明往事：創(chuàng)始人出走、閻焱敗走麥城、吳長江身陷囹圄

身處囹圄的吳長江或會非常傷感，因為其所持有的1.3億股德豪潤達股票遭遇司法拍賣。

這場于2月13日開始的拍賣，被放到股權拍賣平臺“閑魚”上，但截止2月14日上午10點，卻最終因沒有人拍賣而慘遭流拍。

流拍緣于價格的設置高于二級市場，6元的定價與彼時德豪潤達的價格相近，而以此價格，投資者可以從二級市場上買入——德豪潤達在二級市場上有67.42億的流通股。

但這并不妨礙這場拍賣備受矚目：1.3億股被拆分為7222.22萬股和5777.78萬股兩個標的，共計有933人設置提醒、458.83萬人圍觀。這種關注只緣于一個人本身，德豪潤達的第二大股東、雷士照明(02222.HK)的創(chuàng)始人吳長江。

2016年12月22日，隨著惠州市中級人民法院的一紙判令，吳長江的人生暫時定格：以挪用資金罪、職務侵占罪判處兩項罪名，被判處14年刑期。在此之前的2014年12月5日，吳長江被廣東惠州市公安局刑事拘留。也就是說，如無減刑可能，待到刑滿釋放，1965年出生的吳長江屆時已年滿63歲，人生或無翻盤可能。

同樣在12月，雷士照明(02222.HK)公告稱，委任王頓為公司執(zhí)行董事，李華亭為公司非執(zhí)行董事。王頓為德豪潤達實控人王冬雷之子，李華亭為德豪潤達的副董事長、總經(jīng)理。至此，德豪潤達在雷士照明的董事會席位達到5名，4名執(zhí)行董事3名來自王氏家族，王冬雷也正式成為雷士照明實控人。

對于1.3億股股權流拍的后續(xù)進展，廣東省珠海市中級人民法院呂書記員表示，第一次股權拍賣流拍后，法院會組織合議庭對標的物進行20%以內(nèi)幅度的降價調(diào)整，而這個時間一般至少需要花費一個星期左右，“第二次拍賣的時間或許在2月份至3月份之間”。

不排除調(diào)整之后，王冬雷會買入這批股權，而屆時王所持有的德潤豪達股權將達30.25%，觸及邀約收購紅線。

吳長江的一生，可以說是中國民營經(jīng)濟成長史的縮影，也是中國民企踏上資本化道路的一部“教科書”：11年的時間，將雷士照明做到中國第一；9年的時間，三次被資本驅(qū)逐出自己一手創(chuàng)建的企業(yè)——第一次是被兩位創(chuàng)始合伙人“逼宮”驅(qū)逐，第二次是被投資方賽富亞洲閻焱逼宮驅(qū)逐，第三次則是被上市公司德豪潤達董事長王冬雷驅(qū)逐，而最后一次，決定了吳長江今天的命運。

很難用確切的詞語來形容吳長江這個人物。他講義氣，肯于讓利，勇于擔責，目光長遠，是中國民營企業(yè)家的標兵，也是中國LED行業(yè)的領軍者；但同時他好賭，沒有契約精神，任人惟權，是規(guī)則的破壞者。

曾經(jīng)親密無間的合作伙伴、后來的仇人以及現(xiàn)任雷士照明董事長王冬雷說，“以我的人生經(jīng)歷，我沒有見過他這樣的大惡之人”。作為創(chuàng)始人的吳長江卻不這樣看，他坦露自己嗜賭的性格弱點，但認為自己勇于承擔后果，如此外人憑什么指責？他對自己的評價是，“我是英雄”。

第一次被驅(qū)逐：兄弟的義，終結于利

吳長江的微博，停留在2014年12月2日。

這一天的上海極為寒冷，更為寒冷的是吳長江在與王冬雷的決戰(zhàn)中幾近敗北，但數(shù)位華東經(jīng)銷商與其相聚、給予力挺，令他倍感溫暖，“特別是你們那句，無論我干什么都愿誓死相隨的話，讓我感動落淚，感謝大家的信任和支持，我不會放棄的！明天一定會更好！”

更美好的明天沒有到來，該微博發(fā)出3天后，吳長江被刑事拘留。這條微博的生命力極其頑強，微博評論里有1799個留言（截至2017年1月5日），大多是期待與力挺支持之辭，甚至最后的留言停留在判決出來之后的12月23日。

更多的人選擇了沉默，曾經(jīng)堅定的站在吳長江這一方的經(jīng)銷商和員工，這一次沒有挺他；曾經(jīng)給予他大篇幅報道的媒體，這一次呈現(xiàn)的僅僅是一個案件的審判結果。

對于很多人而言，十多年來雷士照明股權糾紛的三次糾纏，讓人心力憔悴。

第一次股權糾紛起端于1998年。

那一年，吳長江完成了自己職業(yè)生涯的第一次蛻變——南下6年，完成了從一個公司保安到百萬富翁的飛躍，這個意氣風發(fā)的年輕人在自己家附近的一個路邊攤上，舉著酒杯對兩位前來相助的高中同學杜剛、胡永宏說：“我們在惠州成立一家照明燈公司吧，我出45萬，占45%股權，你們倆出55萬，各占股27.5%”。

那一夜他們舉杯相慶，青春為之飛揚，雷士照明于當年立牌。

兩年后，在吳長江的帶領下，雷士照明的銷售額就達到了7000萬元；2010年，雷士照明以25.18億元人民幣的品牌價值入圍“中國500最具價值品牌”，位列行業(yè)第一。

這其中發(fā)生了一個插曲：2002年的一次股權調(diào)整中，雷士照明向吳長江支付了1000萬元，三個合伙人的股權均等為33.3%。對于股權調(diào)整的原因，吳的解釋是公司分紅時他拿得最多，把兄弟情義放在第一位的他很不舒服，所以主動稀釋自己的股權。

這如同1998年創(chuàng)立公司時的股權結構比例。彼時，以吳長江的身家，可以拿到超過50%的股權，但他選擇了退讓，也許在他看來：兄弟情義大于股權獲得。

然而，這一次，沒人知道“義”字是不是也只是其中一個籌碼，因為杜、胡二人一直在這場悲情的輿論爭奪戰(zhàn)中選擇沉默。江湖上有另一版本的傳言：嗜賭的吳長江從雷士賬面上拿了太多錢充當賭資，不得不稀釋股權。后者似乎更接近事情的真相。

關于吳長江嗜賭，其本人并不諱言，而坊間也有諸多版本。雷士照明內(nèi)部人士曾透露，雷士高管團隊中的“賭客”不在少數(shù)。有時適逢周五，吳長江會召集公司高管在香港或深圳開會，高管們從全國各地趕來。會議結束后，便坐上游輪直奔公海，賭個昏天黑地。在雷士上市前，吳長江在澳門賭博輸錢，追債者直接跟到工廠門口，堵住大門，不讓車輛出入。

野火般無法遏制的賭癮，跟著財富和身家一同膨脹，最終如同多米諾骨牌一般，吞噬了吳長江的雷士。事實上，吳長江的人生信條，也源于賭博。他曾說：“人生在于賭。大賭大機遇，小賭小機遇，沒賭沒機遇?！?/p>

2005年，在公司成立8周年之際，雷士照明做到了全行業(yè)第一，但沖突由此而來：在公司的發(fā)展戰(zhàn)略上，三位創(chuàng)始人首次爆發(fā)了激烈的沖突。杜、胡二人希望穩(wěn)健發(fā)展，吳江長希望急速攻城撥寨，為此，三人在董事會上大吵了一架。

事后，杜剛、胡永宏聯(lián)手，以三分之二的控股權將吳長江踢出公司，要求吳長江拿8000萬走人；一周后，吳長江聯(lián)合經(jīng)銷商們逆轉戰(zhàn)局——后者在生意和情感上高度認同吳，于是翻盤成功，杜、胡二人不得不各拿8000萬退位。

第二次被驅(qū)逐:資本的文明，家庭管理的勝出

為向杜、胡二人各支付8000萬的“分手費”，埋下了雷士照明第二次股權糾紛的定時炸彈。

為了按時支出這1.6億，吳長江四處借錢。他求助過柳傳志，借過高利貸，還被財務顧問騙過。閻焱這個人物在這時候出現(xiàn)了。

彼時的毛區(qū)健麗女士，是雙方關鍵的牽線人物，這位擁有華爾街背景的亞盛投資創(chuàng)始人兼總裁，是吳長江的財務顧問，先后兩次牽線搭橋低價入股，最終引入了軟銀賽富的閻焱。2006年，軟銀賽富以2200萬美元購買了雷士約55.5萬股股票，占雷士股權比例的35.71%，吳長江的股份從100%稀釋到了41.79%。

之后，吳長江又從自己的持股中撥出5800萬股，給以聯(lián)想控股股東黃少康，因為后者曾在其危難之際借了200萬美元與其應急。自此，吳長江的股份與閻焱差距更小。

但雙方的“聯(lián)姻”最終沒有逃過7年之癢。

民營企業(yè)家出身的吳長江，海歸背景的閻焱，在用人和經(jīng)營理念上有巨大的矛盾。閻焱想把現(xiàn)代企業(yè)制度引進雷士，吳長江則習慣了獨斷專行，認為雷士需要按照中國當下的實際去做生意。

兩人的沖突由此開始爆發(fā)。這里有一個例子，有一次，吳長江沒有經(jīng)過董事會同意就任命了一個副總裁，該副總裁在生活作風上頗讓閻焱看不慣，但是吳長江不管，“只要有才，又忠誠，就重用。那些不好的方面我可以去限制他。兄弟之間講的就是信用。”

吳長江的強制任命惹怒了閻焱，在一次董事會上，當著全體董事和副總裁的面，閻焱開始訓斥吳長江，“不遵守契約規(guī)定”。吳長江暴跳起來，反指責閻。在吳長江看來，事情都可以在私下里談，“但是他當著那么多兄弟的面指責我，不給我面子，我要是不怒，讓我以后怎么在兄弟面前混？”

這就是吳長江的處事風格。家長式管理、做事草莽、講義氣，這些特質(zhì)在其他一些人看來，是大氣豁達、重感情的表現(xiàn)。譬如，吳隨意給經(jīng)銷商授信額度，僅2011年就多達4億。他還不顧董事會的反對，堅持對兄弟們的“承諾”，給獎金給股票，若董事會不同意，他便自掏腰包。

“人治”讓吳長江贏得了雷士上下的人心，卻與上市公司的規(guī)范化治理背道而馳，飽受資本方詬病。閻焱事后曾說，雷士風波不是投資人與創(chuàng)始人的“江湖恩怨”，也不是外資與民族品牌股權之爭，本質(zhì)上是現(xiàn)代公司制度與家族式管理方式的博弈。

第一次在董事會鬧翻之后，雙方的矛盾從此再也沒有化解開。

2008年8月，為攤薄閻焱的股權，吳長江引入了高盛，后者以3655萬美元的代價獲得雷士照明9.39%的股份。但是吳長江沒有料想到，不愿稀釋股權的閻焱果斷跟進1000萬美元投資，軟銀賽富總持股比例達到30.73%。手中無糧的吳長江的股份遭到進一步稀釋，降到29.33%。

2010年5月，雷士照明在港交所上市，最高時點市值達144.6億元，但彼時雙方的關系已降到冰點。

2011年，為了反制吳長江，在閻焱的牽線下，雷士引入法國施耐德電氣作為雷士第三大股東。到了此時，面對財務投資人閻焱與產(chǎn)業(yè)投資型“大鱷”施耐德的聯(lián)手，吳長江無論在股權上，抑或是董事會席位上，都已岌岌可危。

矛盾終于爆發(fā)了。2012年5月，因為涉嫌關聯(lián)交易，吳長江被警察帶走問話，閻焱做出決定，讓吳長江請辭。閻焱認為整個投資過程讓其失望，“投進去以后，才知道他（吳長江）拿公司的錢去賭。我知道以后特別震撼，找他談話，希望他不要賭，底線是不能用公司的錢（去）賭”。不久后，吳長江向媒體哭訴，資本得寸進尺，驅(qū)逐創(chuàng)始人，外資和投資人聯(lián)手，要占有民族品牌，閻焱是實業(yè)門口的野蠻人。

雙方開始白刃相見。閻焱在董事會驅(qū)逐吳長江，吳長江則動員雷士照明員工開始聲勢浩大地罷工，供應商則威脅要求注冊新品牌“另起爐灶”。在這關鍵時刻，一度作為“白武士”的王冬雷出現(xiàn)了，終結了吳長江和閻焱6年的“婚姻”。

第三次被驅(qū)逐：始于義氣，敗亡于賭博

2012年，吳長江和王冬雷還是生死兄弟，但這次雙方的“蜜月期”更短，只有兩年時間。

彼時，德豪潤達買下了吳長江手中雷士照明18.6%的股權，再從二級市場上收購股權，終于成為雷士照明的第一大股東。之后，德豪潤達向吳長江增發(fā)股權，讓吳長江成為德豪潤達的第二大股東。

作為第一大股東，王冬雷力挺吳長江回歸雷士，重拾CEO位置。雙方大手緊握，惺惺相惜。王冬雷曾大贊吳長江能力超強，“與吳長江一見如故，相見恨晚?！眳情L江曾說：“王冬雷很有魄力，可以說他是個‘瘋子’，我本人也是個‘瘋子’，兩個‘瘋子’攜手，一定能做大事業(yè)?！眱H僅兩年后，王冬雷說：“吳長江是大惡之人?！眳情L江對其極為鄙視，說：“王冬雷是一個粗人，我瞧不起他，下三濫的手段都能使出來?！?/p>

然而在面對媒體時，無論是王冬雷，抑或是吳長江都宣稱自己救了對方。

王冬雷認為，自己是吳長江的救命恩人。理由是，2012年年末，吳長江當初在二級市場的操作開始顯露危機。吳長江所有雷士股權的質(zhì)押權即將到期，若不按期歸還銀行欠款，就面臨被金融機構強行平倉的命運。

而吳長江則稱，當時德豪潤達已經(jīng)運營不下去，如果不是因為2012年自己與德豪潤達合作，德豪潤達就崩潰了。確立合作后，連王冬雷自己都對母親說，“公司現(xiàn)在好起來了，不至于破產(chǎn)了”。

歷史只有當事人可以真實回溯，但唯一可以確定的是，當時兩個公司都處于危機邊緣，合作確實將雙方優(yōu)勢互補，共同攜手度過一劫。

但吳長江和王冬雷的“蜜月期”實在太短，兩個強勢實業(yè)家合作后，誰都希望能用更多資源拯救嫡系，由此僅僅合作兩年便迎來又一輪“宮斗”。

2014年8月8日下午兩點半，在雷士照明的董事會會議上，毫不知情的吳長江被董事會罷免，同時被罷免的還有他的數(shù)個親信。

電話會議上大家吵成了一團，吳長江怒吼道，“是王冬雷打擊報復！”會后，王冬雷帶人在吳長江的辦公室搶奪公章，打傷了吳長江的助理和司機。隨后警察，以及雙方律師迅速趕來，吳長江和王冬雷單獨聊了二十分鐘。雙方與其說談判，不如說是在爭吵。臨到最后，吳長江撂了一句話，“出來混是要還的。” 王冬雷回答，“沒法?！?/p>

事實上，在這個事情發(fā)生的三周以前，王冬雷和吳長江還是朋友。在一次私下聊天中，吳長江跟王冬雷承認，自己在外欠債4個億，每個月要交1000萬的利息，每天都有人追著要（債）。仿佛如此的交談與先前沒有任何不同，但這一次王冬雷錄了音，然后雙方的戰(zhàn)爭全面暴發(fā)。

王冬雷指控吳長江多次沖撞上市公司的底線：挪用公司賬面的錢還賭債、給供應商和經(jīng)銷商打白條。據(jù)傳聞，施耐德在雷士召開大會，第一個問題便是，“吳長江欠你們多少錢？”

吳長江的說辭是王冬雷“打擊報復”，有人向他舉報，王冬雷的廣州公司和雷士照明有關聯(lián)交易，同時報銷高達數(shù)千萬，他開始介入調(diào)查，“我們管理層反對，他就懷恨在心?！?/p>

隨后，相互控訴，召開記者會，各式橋段紛紛上演。

俗話說，事不過三。長達十多年的爭斗也磨滅了經(jīng)銷商們的耐心。在2014年8月29日的股東大會上，38家經(jīng)銷商中，有33家支持罷免吳長江。而在前兩次紛爭中，他們都曾是吳長江“最信賴的”兄弟和戰(zhàn)友。

吳長江開始頻繁的接觸媒體，不停地在微博上控訴王冬雷，在海內(nèi)外發(fā)起訴訟。法律和輿論似乎變成了他最后僅剩的籌碼。王冬雷也使出“殺手锏”：向公安機關報案，并將在中國大陸和中國香港提起訴訟。

而至今，最后結局是王冬雷勝出。

很多人懷念吳長江。員工們認為，他是一個很好的老板和高工資的給予者；經(jīng)銷商們眼中，他是產(chǎn)品質(zhì)量的守護者和大氣分紅讓利的“財神”；站在媒體人的立場上看，他是一個很好的演說者，常飽有激情，又容易流于落寂，他從來不缺少故事。

同樣的，也有很多人不喜歡他，譬如和他一起創(chuàng)業(yè)的杜剛、胡永宏，譬如中間入股的賽富亞洲閻焱，譬如德豪潤達董事長王冬雷。

而至今，王冬雷的微博簽名依舊是“雷士照明王冬雷”。